謠曲（組詩）

惠建寧

春風

山已老，而太陽永遠

年輕，有微風也是新的

輕柔，微甜，溫暖

方才記得，今日是春分

按時令，春風宜野營、郊游、放風箏

可我的陜北

全然不是這樣，青未出，天沒暖

郊游、野營，顯然還未到時候

那就看看別人放風箏吧

讓心跟隨風箏上下翻飛

自由自在

小蝌蚪

苜蓿還太嫩

也曾在人們的嘴邊停留

羊和野兔子吃飽了

就散淡地看微風中

苜蓿的小葉片

小小地抖動

像水中游戲著的小蝌蚪

今夜無眠

蛙鳴河道，鳥宿山林

風停泊處，夜晚靜謐安詳

農人的呼嚕聲，像暗夜獵手

把最后一點微弱的燈火也獵殺

一只假寐的貓突然起身

向一只小心翼翼的老鼠悄然而去

鄉村就要有鄉村的樣子，農戶

也要有農戶的模樣

而我大睜著眼看著窯頂無法入睡

飛揚

雨水讓柳枝條變軟、變柔和

蓬松、舒展，這兩個詞

顯出難得的生動

就要清明了

雨水比眼淚還要珍貴

柳條出芽、伸展，開出柳絮

是值得期待的事

這樣，我們的長發

也能和柳條一起

在春風里飛揚

半個月亮

水桶中蕩來蕩去的半個月亮

這時已被撈起，又裝在天上

有誰在輕輕哼唱著

半個月亮爬上來哦

咿啦啦啊，爬上來

低頭再看時，月亮自水桶底

爬了上來，在水面輕輕跳躍

辨識一條即將消失的河流

有山可跋，無水可涉

山正在老去

蒿草也在老去

鳥的叫聲也是

水即將干涸

一只小鳥輕輕一跳

就將還叫東溝水的河

甩在彼岸

我們的眼淚

已經很少

僅有的一顆

也要留給辨識一條即將消失的河流上

夜幕即將降臨

風起，野鴨子和海子

都趁勢起飛

野鴨子飛往彼岸

海子飛臨眼簾

波光瀲滟的背影

透過蘆葦的間隙

在西下的夕陽里輕輕蕩漾

撲向岸邊的水聲

像是一聲嘆息

頓時讓這個夜幕即將降臨的時刻

既寧靜安詳，又黯然神傷

故人來訪

一些霧散去，一些霧又涌了過來

屋檐下，一些鳥飛走

一些鳥又飛了回來

仿佛間，飛走的是我

將要遠行的兄弟

飛來的卻是故人來訪

謠曲

柳條不是紅杏，但也出墻

風中飛出的眉眼都叫柳波

上河里的鴨子，下河里的鵝

柳條飄飄探出高墻是給誰暗送秋波

柳絮仿佛是團團輕、暖、溫柔的棉被

是想給誰以溫暖

向著春天吹出一口氣

把輕輕的柳絮吹向誰、送給誰

牧羊人

風把四園山的草吹遠

上山的牛羊從此

音訊全無

野兔子像是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

去年走丟的

今年再次歸來

斑鳩蟄伏起來

與野兔子捉迷藏

與風形成一個天然的對峙

牧羊人揚起牧羊鏟

朝很遠的山崖摔去一塊土坷垃

咩地叫了一聲

然后轉身離開

三馬路

暮色四起的晚上，我越來越想

再回到夕陽西下之時

哪怕只是往前挪上一點

只是近黃昏

這樣我可以更從容一些

從容地想你，或者只是想你曾經

待過或者走過的三馬路

三馬路那時候很偏靜

像我們一起走過，卻一句話

也不曾說起

抽煙的人

鳥蹲在樹上

抽煙的人蹲在樹下

鳥歪著腦袋偷看抽煙的人

還嘰嘰喳喳地對抽煙的人

說著什么

抽煙的人

歪著腦袋看樹下的

螞蟻是如何打理自己的生活

鳥是如何議論自己的生活

一隅

河道里，牛在吃草，也在

思考，時不時還要甩一甩尾巴

趕開那些打擾思路的宵小

水草茂盛，牛群茁壯

東溝水停下趕路的腳步

陪著牛一起做著選擇

與其無法抵達大江大河

那就守住自己的一隅

把每一滴水都用到最需要的地方

月亮

月亮掉進水里

跟著東溝水走

不管走到哪里，都有月亮在水里

一閃一閃

擔水的人

用銅馬勺一舀

就能舀起一顆月亮

最后一搖一晃地擔著兩顆月亮回家

安葬或放逐

收獲云，讓天锃亮、瓦藍

風吹了又吹，牧羊的人

永遠在路上

草必須長高，飛鳥依然愁度

花瓣枯萎的時候

我們必須學會掩飾，或者假寐

像一只草原上常見的土撥鼠

或者獵鷹

仰天長嘆，或低頭反省

都需要銘記

一歲一枯榮，一歲一枯榮

我們可以在草下面安葬靈魂

或者放逐愛

蝴蝶

風停歇下來

草木按兵不動

陽光婆娑

蝴蝶薄薄的羽翼之上

有金光流轉

其翅膀的扇動

讓草木皆兵

它們瞬間有輕輕地晃動

像是有風在輕輕地

吹著一樣